造屋记

PART I

缘起：

菁菁竹园

人之一生，童年经历无疑会对成长产生重大影响。自小在山里长大，读小学、初中，然后到县城读高中，再赴杭州求学，最后落户县城工作，一晃五十余年，兜兜转转重回原地。工作空余游走各处河山，亦常念山里故籍。加之父母渐老，想在山中造房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心。

据父亲说，山中老屋为一九五六年建造。典型的木结构江南山村民居，二层，占地约40平,道地约20平。西与凤鸣哥家相邻，中间共享一堂间，楼上后房归我们，楼下后面部分对分。东与小康哥家隔一风火墙相邻。1988年 7月遇特大山洪，屋后山坡塌落，小屋倒塌。好在前面主屋没有影响。97年思淳出生后，父母就到县城与我们同住，老屋少去，未免积尘虫蛀。虽偶然回家 ，终抵不过岁月侵蚀，若不加以整修便有倾倒之险。

屋后原本是小屋，约30平杂地。记得小时屋里左边有口大锅，烧煮薯藤之类。右边是猪舍，那时常为放学割猪草犯愁。屋左原有两颗点红桃树，每年收获满满，至高中时老死倒下，老妈说有十几年树龄了。如今唯有一棵老油茶树茁壮，旁边还新长了几棵小树。屋后是一片竹林，早先是乌竹，笋很鲜美，但产量低。后来改种燕竹，高大，竹多生。大妹松琴为此曾写过一篇“菁菁竹园”回忆竹园旧事。

老屋板壁。

 至今茁壮的油茶。

自小屋后山坡塌方后，竹园就小了些，然每至春日，春笋如期而至。那时总会携父母家人 一同回老屋小住几日，挖笋、看花、赏春。期间自然聊起修缮之事。为防屋漏倒塌，2010年春在原来小屋土基东侧新修了一个洗浴室，同时把老屋二楼都拉了平顶，做了隔墙，刷了涂料，换了新瓦。

小屋老基。

2020 年春，淳淳大学近毕业，生活也渐安定，造房一事就提上日程。原本设想在村前高岭路田地建造，综合考虑后，结合老屋旧忆 、后山和竹林环境等因素，经和父母商量，决定在小屋基上建一新房、同时对前屋主房作一整修改善。

PART II

设计：

是空间，也是光

对于一个缺乏建筑设计专业知识的上班族来说要造一座房是个不小的挑战，只有多看，多问，多思考。虽然有个大概的轮廓，但要落实到图纸和现场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好在身边有一些建筑师朋友可以请教。淳淳学的也是建筑，在图纸这一块也没了问题。

  淳淳的测量图。

前房改造以保留传统木结构，营造舒适生活为旨。偶然一次机会听说在距离老家不远的岩下山村，有一个旧村改造民宿村项目，便多次到实地拍照，目睹了整个建筑的改造过程。如加固村边山体、拆除危险墙体楼板，保留原有木构，砖混实体支撑加固，旧木打磨，开窗引景等方法。由此也认识了民宿村老板“村长”小青，在交流中也得到了很多启示。外出途中还参观了一些乡村改造项目，如富阳望仙村新杭派民居。

      老屋木横梁、楼板由于火塘烟熏日久变成黑色，打磨后上木油防护。原先楼板缝大，下面铺了云杉。

后屋的设计，限于体量，主要解决结构和采光问题。一楼为生活区，分卫浴、洗衣房和书房，二楼为休闲兼卧室两用，含露台和主室。设计前前后后四稿才最终确定。最早设计为三层，人字顶，后设计成平顶二层。最后综合各种因素，如防水、邻里关系等设计成二层砖混人字屋顶木构样式。

木构顶在日光下温暖舒适，工人中途休息，窗框固定琵琶柱很帅。

在结构上，主要考虑到工期和便捷。原本考虑轻钢结构，还到诸暨一家轻钢结构公司实地施工基地考察。最后由于山地基础复杂，加之运输成本贵，不易更改结构等因素，在请教建筑师朋友远帆后确定整体还是用砖混结构和户外阳台轻钢支撑结合方式。

现场逐段开缝焊接的钢构弧线在晚光下很好看。

由于和前屋距离近，为了一楼采光，阳台西面一部分安装玻璃，也尽量靠后。在屋西，阳台轻钢结构工程中 ，若要去竹园和后面小路，在上楼后需穿过连接平台，这样就如大妹所说室外平台仅仅只是一条路，不如再往西架空把平台延伸到邻居山坡分界处（原本设计有一景观，现在想想旁边山林就是大景观啊），这样可以多出一块休闲平台，觉得言之有理。

在回城路上又想到还可以在上面做一个钢构露台，经咨询钢构罗师傅，再实地重新测量，方案可行。这样原先方案里三楼做成观景平台的想法通过变通得到了实现，弥补了早先想做屋顶平台的遗憾。从远处看在竹枝遮挡下没有突兀，也没影响主体。

阳台和平台钢构部分采用玻璃透光，既增加下层采光，又使平台下的油茶和芭蕉能有光照。

房屋设计中如何在有限的进深，更少占用空间从一楼到二楼，又要照顾上下时候的安全和舒适性，楼梯的设计的合理性是个问题。建筑师朋友郑川的建议使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即从一楼呈L型上楼，然后右转从西墙开门入户。

室外观景休闲平台就很简单，直接现场焊接制作开放式钢构楼梯。坡前建筑除山墙外，排水沟设计很重要，直接影响到房屋安全。原先设计在房基和山墙间，在现场石匠兴中师傅的建议下西排水改从楼梯下排出，这样就节省了空间。

在实际施工过程中原先的设计会根据实际情况有所改进。比如由于小屋纵深浅，一楼卫浴和书房大小没有问题。但二楼就显得捉襟见肘，包含卫生间，前面还有阳台，这样房子空间就受影响。前期设计是二楼向后面挑出，基本与竹园前段小路平齐。兴中师傅建议挖土，加强纵深，后墙上下平齐，虽然挖土增加了劳动量，但解决了空间问题，也更美观。

所有这一切设计效果成型由思淳在图上反复计算而成，实体也接近设计图。

几个效果图：1.民宿风，2.梦想亭子， 3.二楼的茶室， 4.基本接近完工实体。

前后屋室内的样子

PART III 

施工：

退一步，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施工需要材料和团队人员的落实。相对来说材料比较好解决。在施工前参考了大量的画册，网络图片，实地查看，市场了解。除了砖、沙、主木材等在本地采购外，其余大部分采购于淘宝， 包括瓦片、地板、地砖。网购的好处是样式丰富，价钱实惠，只要事前细致比较，做好样品验证就没什么问题。目前物流发达，大宗物品也都可直达乡镇甚至至村入户安装。

施工中最头疼的是团队的选择，一般农村除了外地包活的施工造房队伍外，若要点工只有本地师傅，很难有选择的余地。由于十几年前老屋修缮包活给本村兴中师傅，这次自然首选。他做石匠泥工出生，自诩为四明第一石匠。瘦高个，嵊州人，常带草帽，好酒，随性，喜欢题字（比如“某某家”之类）。

造房期间喜欢晚上钓鱼，挖土方挖到蚯蚓总会激动地说挖到一条昂刺（鱼）哈哈。跟父亲（以前也做石匠）也很熟。他砌墙技术确实好，但有个缺点就是随性。认真时候做得很好，不合他意就粗一些，据说还有工程拖延症。所以很多村民对他颇有微词，也预言我的房子会造很久。好在和他还处得来，也时时监督着。从2021年5月 28号动土、 9月9号上梁，到2022年1月除地板铺装外，基本完成，还算顺利。

正在砌挡土墙憋眼火的兴中师傅。

在施工人员中除兴中师傅外，加上帮工6人左右，时多时少。人工费用占去近1/3。在农村施工人员的优势在于干活勤快，相对好说话，缺点是有些工人技术比较粗糙，细活得处处留心着，所以也费神。另一个问题是普遍安全意识比较差。开工没多久，在砌后山挡土墙时，管帐的堂兄为民哥就不小心压着了指头，开车送到县城急诊。为此，在同学的提醒下赶紧给他们都买了保险。去年回家听说兴中师傅在寺前一处工地施工时，不幸从高处跌落，差点没命，折射出农村工匠的工作风险，这些都是需要注意的事。

村里办事多有亲友相助，工间休憩的木工黎明叔、阿毛哥和漆工伟峰师傅。

要说农村造房最难处理的还是邻里关系。开工前和邻里说明情况，及时沟通，取得他们的理解十分重要。曾看过一本日本建筑书，里有一条，说到建房前上门送礼，说明方案，处理好邻居关系的重要性，看来这是个普遍问题。因为在施工过程中很有可能由于房屋一点高度，沟渠的流向，屋檐的高低，卫生设施的朝向等问题引起邻居的不满而导致工程的中断甚至流产。所以在设计和施工中尽量保持原有环境结构，多从邻居角度考虑问题，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老家建房，不管大小都是大事，期间，全靠父母打理家务。

山里造房施工中还有个难题是防潮处理。由于山区多雨潮湿，又靠近山坡，一到雨季，特别是闷热天气，原先水泥地就潮，光滑，砖面就和容易积冷凝水。对前屋的地面处理上，先铺一层防水布，防止地下水渗透，上面水泥砂浆，干透后再涂刷高阻温涂料，降低地面表里温差，预防冷凝水，上面再铺砖。结果并不理想，事后分析主要原因应该是砂浆没找平，地面凹凸粗糙不平，导致涂料涂刷不均或没能完全覆盖。

新建小屋的地面处理做法是，外墙上涂刷防水涂料，屋内一米以下到墙角喷涂防潮剂。地基上铺防水布，上面混凝土，再铺 5CM保温板，然后铺装木地板，经检验效果很好 。而前屋地砖下面因为地基过低无法使用保温板，遇到室内外温差较大的闷热潮湿天气还是有冷凝水现象。后来和忘忧谷老板“村长”小青聊起山里房屋防潮问题，他的做法是闷热潮湿天气关门，晴好通风天气开门，定期房内抽湿机排潮。觉得没错，此法的前提是常住（常用），不然效果就打折扣。

自己动手高阻温涂料施工。

PART IV

装饰：

万事莫贪

  抬头望明月，低头抚瑶琴。

小屋建造到2022.1，从基建、钢结构到墙面粉刷基本完成。过完年，2月开始后进入装饰阶段，包括老屋、新建房厨卫集成吊顶、淋浴房的安装，电线的铺放、家具的组装。考虑到经济和效果的平衡，所有产品基本在2021.11双11期间采购完成，包括电器设备、柜子、床、电线、开关电灯，大部分由自己安装完成。很多产品是模块化生产，只要备足基本工具，大多可独立完成。

比较难的是电线的铺设。由于村里电工不愿干，愿干的老电工又不懂线管的安装，县城的电工又嫌路远不愿去 。无奈之下决定自己动手，经过摸索、思考 、查找资料，咨询经验人士，最终从线路的设计、线管的铺设、电箱的配置、电灯的安装，利用双休日、累计半月，终于把前后屋的电工活干完。实际上，只要足够大胆、耐心、用心，一些基础的专业活都能很好地完成，而且对于美观有一定要求的我来说，自己做更容易控制，达到要求。

上好木油的菠萝格（作为户外地板优点是硬，防腐好，维护时间间隔长。缺点是铺完后1、2个月里会渗红色油脂，还有就是贵，但买短料就很上算）

 弯管走线是个力气活，好在环塑管码很给力。

 把线管做出美感，无惧外露。

 有光明，无黑道。

到2022年春夏之季，装饰基本结束。父母也在当年夏天住到山里避暑。中秋日，在竹园前的露台上和姊妹家人唠嗑赏月，度过了一个难忘的节日。

PART V 

一些感想

 春雾，冬雪，皆在有无之间。

1.要务实。

房屋作为建筑是一个很现实的活计，在设计中不能仅仅满足图纸上的设想，要切合实际。比如原先在二层西边建一个亭子的想法因为位置受限最终放弃。但反过来说，只要现实可行，一切想法不妨大胆一试。

老妈画画。

2.是空间也是光。

空间和光是建筑的生命。特别是在小体量建筑设计中，空间结构的处理尤为重要，大和小的平衡，明和暗的处理都是对立统一关系。比如传统建筑的开窗采景引光。曾仁臻，鱼山先生的的造境记也受益良多。觉得学一个方法很简单，难的是最后如何形成一个系统然后实施它。

3.人是主体。

在建筑设计中，人作为主体永远是第一位的，包括人和建筑、人和自然、和邻里、和父母的关系处理。特别是父母不光要照顾到他们的感受又要说服他们接受自己的想法。和邻里的关系看到过一篇建筑手记，说到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蛮有同感。对于我来说，“建筑体在周边环境上的退和隐的和谐关系”是主要理念。记得当房屋建成后，一个村民站在村西高远处，大声喊着说：松国，侬造这么“好”的房，干嘛把它藏在里面啊。我想，这就成了呵呵。

 冬日，从小舅家门口看竹园前的小屋。

4.万事莫贪。

房屋建筑是一个不短的综合过程，不能指望一时完成，一步到位。在设计上，比如在家居的采购上由于贪图双11的优惠，提前购置了衣柜等家居，结果造成空间不适，后期调整、木材变形等窘况。在空间设计上也是如此，减法是最好的方法。

对于专业人士来说，这样一个占地仅30余平的二层小楼，不能算一个“建筑”，但对于门外汉的我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经是一个大工程了。它涉及建筑的方方面面，是一个观察、学习和建材、工人、村民、家人、自然相处的过程，最终体现的也是自己多方学习后的一个想法，个中乐趣及其中得到的人生体验和感触是最重要的财富。

                                  山里的夜深沉，溪也辽阔，秘密逐次展开。

2023.5.18

余姚

城乡奔波,全靠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