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动躺不平，人到中年我选择在灞河边钓鱼

马上到五一了，老婆再一次问我：“五一去哪里玩？”，“去哪玩？”我顺手掏出手机点开收藏已久的小视频说：你自己看，还没到五一，不光是特种兵各个地方的兵种都已经在路上了，还有很多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接着我把问题和往常一样抛了回去：“你看好了给我说，哪里我都行”。哪里都行在这个节骨眼上约等于哪都不行。

听说，网购要是到第二天还是喜欢，那就是算不得冲动消费，必须买，一拍大腿，心仪已经的7.2米鱼竿和新款多功能钓箱付款成功了。

都说钓鱼是来自男人体内与生俱来的狩猎天性，15岁抓鱼，20岁摸鱼，30岁钓鱼，这句话我是认同的。中国钓鱼协会早在2017年给出的数据就有1.4亿钓友，其中中青年钓友（25-45岁）占比近一半（46%）妥妥的主力军，而通常观念里的“大爷团”只占32%，看来时代在发展，观念也得改变了，而被批动不动摆烂躺平的年轻人（未满18岁及25岁以下）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占到了25%。

去灞河转一圈就发现这个数据基本靠谱，可以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在躺平，就是在去钓鱼的路上，人到中年老婆让我带孩子去商场，我是能推就推，即使进了商场也跟《海上钢琴师》里的男主着陆了一样，不知所措，浑身不适，通常我会说：“远成马咧”，如果让我去钓鱼，我也可以骑10多公里电动车像朴树唱的一样：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 都说钓鱼佬的离婚协议都是河岸签的，家有贤内助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早在初中时，我就和我的同舍同学杨涛张玮玮在一个周末相约去金盆水库野钓，最高提出这个计划的是杨涛，因为他家里就在那边山下。也是一个五一。我们一起在周至县政府门口胜利会师，在二曲街道老城东街一家渔具店里跟老板软磨硬泡以60块钱一天的价格租到3套渔具并抄网兜子，热心的老板还赠送了鱼食，那时我们对钓鱼一无所知，并激烈的讨论着如果渔获颇丰该拿到谁家如何烹制，老板只是嘿嘿一笑，并未答话。

那一天我们坐着昏昏欲睡的107路公交从周至县城出发坐到终点站马召镇，步行上山三个小时后才南下108省道，越过山丘，才发现有检查站等候，那时的金盆水库还没有给西安市供水，我的同学杨涛神秘一笑，上前答话报出家父姓名，两个叔叔都相视一笑，还给我们一人掰了一根香蕉。顺利通关后，我们找了一处水湾处卸下行李，钓者廖廖，而广阔的水域，我把在一本诗词书的句子搬了出来：“平生志业匡尧舜，又拟沧浪学钓翁”，杨涛和张玮玮都笑我吹牛，让我少废话，抓紧时间帮忙拌饵。知道那是出自韦庄《关河道中》的诗句，要在多年以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匡扶不了尧舜只能当一个钓鱼佬又是许多年后的事。

■ 一个被鱼钓走的老哥

只记得那天的云很美，时隐时现，金盆水库的水由秦岭积雪融化而来，清凉甘甜。水波激浪花层层叠叠拍岸而来，我们在岸边寻找一种薄片状的石子，比赛谁打的水漂多，那一天我们分吃了带来的苹果和麻花，三个少年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毫无斩获，眼看着夜暮四合，我和杨涛都已放弃，张玮玮猛然提竿，眼前一个黑影扑面而来，却是一只张着大嘴的大蛤蟆，我们都笑叉了气，趁着天色微明跌跌撞撞的沿108省道走向山脚下杨涛家里。直到次日我们来还渔具，我才体会到老板诡秘一笑中的人间恶意，事实证明，钓鱼是个技术活没有技术是不行的。

后来我混迹于贴吧和各大BBS，希望能提高垂钓技术。潜水多年，我忽然发现钓鱼的知识没有学到多少，倒是大开眼界了，果然钓鱼佬除了钓不到鱼，其他都能钓到，女人热爱盲盒和钓鱼之于男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打开盲盒的一瞬间和猎物出水的那一刻分泌的肾上腺素同样不遑多让，拉到顶点。

■ 这是在拿生命钓鱼

去年冬天，我自己在灞河边只觉钩子一沉，居然钓出一台电脑，拆下来的CPU被我做成了钥匙扣。

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北漂的几年周末闲来无事我常常在北五环的清河野钓，装备从3.6米-7.2米各来一套，手竿玩腻歪了筏钓也得试试，玩黑坑必须用硬竿，3.6-7.2米的得来一套，鱼情不行时同样配置软竿也得跟上，后来又和相熟的钓友一起野钓上庄水库，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空军，偶有斩获。

如果人生是一场垂钓，北京对那时的我是最大的诱饵，我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承接政府项目，公司气氛融洽，由于项目交付周期紧张，在繁忙的开发间隙，垂钓和去西单图书大厦看书是最能使我放松的活动，那时一点都不卷,中国的经济增速能达到10%以上，互联网空前繁荣，那时没有小红书，没有chatGPT,所谓“内事问百度，外事问谷歌，感情的事问天涯”。

■ 钓不到鱼也不能空军比如一头驴或一只鸡

各大富豪榜上互联网相关至少一半以上，用百花齐放一点都不为过，大学毕业找工作不算难事，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甚至自己做了一个常用工具导航网站，流量破百万内时我兴奋极了，谷歌广告带来的广告费也是一笔不菲的外快，而且是美元，其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适逢其时想办一张建行的信用卡，银行当时只批了2500的额度，我愤愤然拂袖而去，第一次取美元的时，分行经理直接把我请到VIP坐席，声称要给我批一张白金卡可以享受诸多福利让我受宠若惊。

2019年我的青春和PC端市场一起黯然散场了。移动端短视频的迅猛发展和国内互联网政策的收紧，让我心累不已，谷歌早已退出中国，广告费和流量一起一落千丈，无可奈何，和大多数同期的站长一样含泪关停，经营一个网站就像养一个孩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后会再无期。加上家庭变故开始让我重新审视生活，以至于在数年后当我决心离开北京回到西安时，除了一身疲惫和数包生活用品外唯一值得珍藏的便是一箱渔具。

■ 钓鱼佬中不乏商业奇才——打赏放生

在疲于奔命的看房间隙我踏入了灞河，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终于我心甘情愿的收起了自命不凡，买房，结婚，生孩子，一切顺利的让我常常觉得不真实。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包开发的工作，我也能干的如鱼得水，虽然薪水比之前要差很多，接着是特殊的三年。

三年间，外面惊涛骇浪，我反而越来越平静了，我选择与自己和这个时代和解，如果出不了门就看看书，如果可以出门就钓钓鱼。”

印象最深的是2021年暮秋在灞河东路的某个观景平台上，一对老年夫妻让人印象深刻：饵是提前拌好的，老爷爷打窝，老奶奶抛竿优雅精准，看漂收线控鱼一气呵成，看者无不赞叹。

两个人都始终笑吟吟的，这场景让我想起杨慎词里的一句惯看秋月春风，彼时白雾笼罩，整个灞河宛如一副古典水墨画。

铁路桥下的一处草窝子是我的一处秘密据点，这是一块凸起的高地，只要不是汛期基本不会被淹，又有回水湾，可以钓到翘嘴，知道这里的还有老田。

老田五十多岁是附近村民，脸上长了一大块纤维瘤，猛的一看有点吓人，因为那三年人人口罩，老田还在一个小区物业寻得一个保洁的工作，人人都摘下口罩了，自己也摘了，因为业主投诉太多吓着小朋友了反而失业了，渐渐熟络后才发现老田为人热心，多次不吝向我分享各种“秘制”的饵料，视天气而定，有时里面的蜂蜜，有时里面加的酒曲，有一次我看了一则老田村里的动迁新闻，我说：老田，你有福气啊，赶上拆迁了，老田眉头一皱：“去年都有风声咧，都是钱闹的”，老田有二个儿子一个闺女，小儿子还没有结婚，对于动迁财产划分，大家都有想法，每次只能不欢而散，故而跟两个儿子哪头都不讨好。

一个姓王的的大哥，几乎每次钓鱼都能碰见，大哥替人做室内装修的活，这两年房子卖不动装修的人也不多，闲时就在河边钓鱼，大哥钓瘾大的惊人，电摩上自己用PVC管材制作的钓竿筒，早上送完娃上学得钓两竿再回去，下午五点半再去接娃，每次都说最后一竿，一看表快六点收竿推车就走，鱼获少了鱼都不要了,怕再晚了娃娃埋怨。

小曾不钓鱼却一直游走在河边。专门拍钓鱼人的鱼获视频和分享钓位，靠直播间的“大哥”打赏生活，一开始直播间的人数还不少，“大哥”们看多了也就腻歪了，用小曾的话说：“连个墨镜都舍不得刷，点点免费红心总可以吧”，小曾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愚人节后就再也没见过小曾了，听别人说不拍钓鱼视频了，准备去秦岭拍废弃的矿洞子，那个配上诡异的医院，看的人多。

灞河边的钓鱼人来来去去，前段时间实在太火了，上了新闻，相关部门加强了保安管理，最终妥协的结果是观景台上不让钓鱼，两岸依旧熙熙攘攘。灞河于我的意义大概相于史铁生之于《我的地坛》般的存在。人到中年，父母渐老，孩子尚小，柴米油盐，房贷车贷，便纵有千种委屈，不知向何人说，卷不动，也躺不平，灞河成了我的避难所，一包烟，一根竿，如果无人打扰，可以坐上一天，在这里没人问你生活琐事，也没人攀比孩子衣服上的对号多还是试卷上的对号多，大家见面总是淡淡的，第一句永远都是：“有口么伙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就会卷的厉害，而河边钓鱼不会，不管你是张总王总，美团跑腿，稚子小儿，抑或耄耋老人，用多贵的设备，打多重的窝，都不会成为鱼获多少的决定因素，靠的是经验，运气，和眼光，其实又有几个钓鱼人真的是为了吃呢？鱼获颇丰时最多拍照发个朋友圈，分给亲戚朋友，大多数时候收竿时还是回倒在河里，主要还是享受那份宁静。

2022年末沉寂已久的站长QQ群忽然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展望新年也展望新未来，为什么不抱团呢？其中不乏10年前的大佬 ，他们来自SEO圈，个人站长圈，域名圈，IDC圈，10年前是何等的风光，声名鹊起，在几轮抱团直播中大家刷屏说着鼓励的话，时不时有人进入回复：xxx?没听过，接着离开直播间。不到3个月时间QQ群再次沉寂下去，可是明明在web2.0时代，我们有资源，有技术，有经验，面对直播短视频怎么就不灵了呢？虽然没有一个人说，但也没有一个人否认：那个时代过去了。现在是00后10后的天下，虽然我们打心里瞧不起那些标题党，扭腰摆胯搔首弄姿的视频段子，但又不能否认流量就是一切，这句话在10年前也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年轻时我总认为成功来自自己的能力，现在人到中年，我更相信罗翔说的：“人这一生自己能决定的也许只有5%,有95%的,是我们决定不了的。”我们只是运气好赶上了那个95%的时代而已。

又到人间四月，杨涛约我去钓鱼，掐指一算，这是今年的首钓了，自从有了孩子，钓鱼也成了难得的奢望。杨涛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学校学的东西太浅又花钱加自学了JAVA，做了两年开发太累干脆去了某蝶软件当了产品销售，面对商家用户，前几年也是赚的面盆满钵满，这两年终端商家一茬换了一茬，作为一个靠提成拿工资的岗位，减薪被迫辞职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们算是同行，交流没有障碍。我们准备夜钓，再一次走在灞河东路，路中间的石楠花熏的人掩鼻。我们聊了互联网，聊了当年天涯BBS神贴和初代网红,我说天涯都彻底关站了，现在人工智能和短视频的天下了，后来我们都沉默了；灞河东路的后备箱集市火爆异常，人声鼎沸，各种颜色型号的陕A陕U点缀着各种颜色的小彩灯一字排开，一块招牌上写着：“贩卖浪漫，出售快乐”，我们都笑了，没说话，不时有车机党和玩滑板的年轻人呼啸着飞驰而过，我们穿过人群，穿过路过的的城管，下到桥下，开始拌饵，杨涛忽然问我：“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块去水库钓鱼吗?” “当然记得”我说：“我那时才16，那次我们空军了，但是很快乐，哈哈哈”，“是啊，很快乐”。

杨涛准备去杭州寻找机会，我在读书日也买了一堆书，打算重新学习，不然真的跟不上时代了，人到中年，有软肋也有铠甲，毕竟“避难所”只能暂时避难，还是得走入内卷的生活。

作者 | 小番茄 | 陕西人